若要用最精省的字句來解釋「零和遊戲」,那麼就是:一方之所得恰為另一方之所失。
在零和式的遊戲裡,各方的收益和損失相加起來的總和永遠為「零」(所以稱「零和」),這意味著,一方的快樂必得構築在另一方的痛苦之上,若是想要利己,就得盡可能地折損他人。
朱平在台北東區的巷子裡擁有一家特別的餐廳,名字叫非零,NONZERO。以與「零和」逆反的概念出發,朱平想為東區客提供另一種生活選擇:「開設這家餐廳,主要是想做一個宣示說,也可以有一種『非零(和)』的生活風格,而這樣的餐廳在台北是可以生存下來的。」
NONZERO餐廳希望鼓勵更多消費者知道,並非只要東西好吃、量大便宜,就等於物超所值。「你不是光吃這個菜而已,你是吃這個菜後面所代表的東西。」把一個抽象的生活概念,變成每個人都可以參與的具體生活實踐,這是朱平在NONZERO餐廳所做的試驗。
朱平稱自己是「生意人」,「所以要生生不息」,這也是他主動爭取與粉樂町合作的原因。「粉樂町第一屆沒有來找我參加,那我很生氣。於是第二屆的時候我主動跟富邦表示,我希望在這個社區裡面參與這個東西,因為這是我相信的一件事情。」除了NONZERO餐廳,朱平在東區所擁有的幾個肯夢(AVEDA)店點,也在過去幾屆的粉樂町裡,接力成為一個個粉紅色的小點,出現在粉樂町的展覽地圖中。
根據朱平的觀察,那些捧著展覽地圖穿街走巷、覓尋展點的觀眾絕大部分是學生,而「學生大概沒有太大的消費能力,所以真的要去精算的話,店家會不太願意參與這個東西,因為很麻煩呀,參展的觀眾沒事進來照個相,又跑出去,影響到店裡客人的消費,幹什麼呢?」朱平之所以積極參與粉樂町,除了肯定粉樂町的辦展理念,也基於他自身對當代藝術的喜愛,此外,他也期待有更多台灣的年輕人開始喜歡這些東西。朱平認為,博物館裡的那些嚴肅的藝術對一般年輕人而言或許太過沈重,「而粉樂町把當代藝術放在生活的地方、消費的地方、路過的地方、很平民化的地方,讓年輕人感覺到很可親,開始接觸這種美的東西。這讓年輕人知道說,生活裡的東西可以有一點美感,可以有不同的想像。看著他們按著地圖去找展點、蓋章、照相,我看了好高興。」
粉樂町向來辦在一年中最熱的時節,年復一年,朱平樂於看見那些頂著夏陽、循著展覽地圖而來的年輕人,他要員工備上一台飲水機,就放在粉樂町的展台旁邊,讓參展的觀眾們在發現藝術作品、押蓋活動印章的探索過程中,能喝上一口緩解暑熱的涼水。這些平均年齡甚輕的觀眾讓朱平「看到台灣的未來」,「雖然他現在沒有什麼錢消費,但是他有機會看到台北很美,這個城市擁有自己的不同的東西,等他長大,他有能力了,他會支持像這類的東西。他買東西都會思考一下美感,而不是只看到它的功能性而已。」
粉樂町攏近了藝術與生活的距離,也同時為如NONZERO這類倡議獨特生活概念的店家,培養未來的消費者。朱平想像,若能逐漸地累積這樣的消費者,就會有更多人敢於實踐自己的夢想,去開設更多不同風格的店家,那麼身處台灣的我們,就能夠擁有更多不一樣的生活選擇。
在粉樂町裡,朱平還遇見了另一類他所樂見的年輕人:年輕創作者。
三十未滿的王艾莉,擁有相當複合的身分,有人稱她為新銳設計師,也有人叫她新生代藝術家,她擁有自己的設計公司,也出版雜誌、開設講座,積極投入設計與藝術教育,是個衝勁十足的「快活」實踐者。
寒舍空間曾於2009年為王艾莉規劃了一檔台灣少見的跨領域設計藝術展「王艾莉的行為診療室」,該展將王艾莉的作品詮釋為「藝術與設計的跨界作品」。王艾莉其人與其作品,之所以這麼難以被界定,是因為她主要從事的創作是「批判式設計」(Critical Design)。「它的表現手法接近設計,可是它並不是要拿來量產,它是讓你思考一些社會議題或是現象。」王艾莉解釋道。
2009年這檔定位曖昧的展覽,引發了富邦藝術基金會對王艾莉的興趣,於是透過寒舍空間,邀請她參與今年的粉樂町。
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就學期間,王艾莉便擁有許多展覽的機會,至今仍有應接不暇的來自國外的邀約。「可是在台灣,展出作品變得很困難,展覽等等的機會很少。所以粉樂町顯得很特別、很難得。」王艾莉說。
細究王艾莉的作品,便不難猜測她為何引起粉樂町策展團隊的興趣。她的作品探向城市生活的肌理,特別在意城市人的心理情狀;貌似商品(因而沒有與商業空間扞格不入的危險),又擁有藝術的內裡;具有幽默感,並且,渴望與人互動和溝通──樂於擁抱人群(我們或許都曾經驗過,是有那麼一些藝術作品對人們不那樣「友善」)。這些特徵都指向了粉樂町的追求。
對於首次在商業空間展出作品,王艾莉感到很興奮:「我過去幾乎都在藝廊或是博物館,所以在一個商業空間,像NONZERO就是有人會來吃飯、路過,可能是要去結帳的時候看到我的作品,這是一種很特別的互動。而且我的作品本來就很像產品,我都故意把它弄得很商業化,所以我覺得它很適合放在商業空間裡,我甚至覺得它更適合在百貨公司裡展覽。就是旁邊都是你可以買的東西,可是這一個,你不能買,但是你可以想像,如果你可以買的話,對你的生活會有什麼樣的影響。」
在富邦策展團隊的媒合下到NONZERO展出,王艾莉直呼好巧。首先,王艾莉與朱平兩人原就認識,再者,王艾莉所展出的作品《遺念物》(The Souvenir),與NONZERO的空間氛圍、展示位置都巧妙的應合。王艾莉興奮地表示:「我本來就是想要把這個概念做在這種感覺的空間裡」,且「NONZERO給我的那個空間還蠻適合的,剛剛好,很神奇,就正好三個展品放上去剛剛好,高度也是。」
王艾莉的《遺念物》由三件功能各異的儀器所構成,試圖蒐集、貯存三種生存狀態──呼吸、心跳,以及一句日常的問候語──等待著某天(離別、甚或是生命逝去以後),交付給所愛之人作為紀念。
對於朱平來說,與《遺念物》的相遇是個「誤打誤撞的緣份」:「來我們餐廳吃飯也是個souvenir,因為通通帶不走,到肚子裡面就消化掉了。」參與歷屆的粉樂町,對於合作的創作者及其作品,朱平都抱持著「相信緣份」的態度,而不加以干涉:「讓富邦跟藝術家決定,我們不去說『這是我要的』,否則就失去意義了。大家都要好的,那壞的怎麼辦,況且好的壞的怎麼去區別,你很難去區別藝術。當你ready的時候你就會喜歡它,你不喜歡只是因為沒有ready而已。你的生活體驗不夠豐富,於是你沒有什麼感覺,但也許對另外一個人來說感覺很大。」
王艾莉對於朱平為參展藝術家在NONZERO所安排的飯局印象很深刻。「粉樂町正在展的時候,有一天朱先生請我和其它藝術家吃飯。然後我們聊了很多東西,從每一個人自己的作品,到台灣的藝術、設計、文化,到該怎麼樣去推廣這一類的活動等等,那餐飯還蠻有意思的。」
每年的粉樂町,朱平都會安排類似的聚會,以向藝術家們表達感謝,也希望透過聚會的牽引,讓藝術家們彼此認識,促發未來的合作機會。「因為藝術家需要這個,他們需要crossover,相互交流,而不是我做我的,你做你的。」
王艾莉參加的那場飯局歷時兩個多小時,在那期間,她看到許多學生模樣的觀眾在豔陽下背著相機前來,對著她的作品認真瞧看。她很興奮地發現粉樂町破除了她「小時候的惡夢」:「我覺得還蠻感動的,因為我一直很討厭一件事情就是,很多人會為了做作業或者交報告才去看展覽,可是粉樂町改變了這件事情。我小時候的惡夢,就是為了交暑假作業非得要去某個展覽,對藝術的觀點不該是這樣子的。我在倫敦的時候,逛美術館是一個週末的娛樂,而不是因為老師說要去,或者因為我要寫這個報告,所以我必須要待多久。粉樂町把作品帶到人的身邊,而不是人去找作品,所以我覺得很特別。」
王艾莉觀察到,有些藝術家對於粉樂町這類的展覽感到擔心,「因為作品放在很大眾的空間裡,不見得每個人都很愛惜它,我聽說有人的作品被破壞了,這是比較難以掌握的地方。」但王艾莉仍然肯定這類展覽的價值:「你可以讓很多原本不認識你的人認識你,或是原本不喜歡藝術的人,可能看了某一件作品,因而產生了某些特別的連結。美術館裡那些已經很知名、很成功的藝術家的作品,它可能很難懂,或者是太大量了,讓人覺得很難吸收。對於一個不是以藝術為生,或者對藝術不是有很大興趣的人,他可能寧願剛好路過,然後不小心看到一件作品,反而比較小口一點,比較容易消化。」王艾莉認為,若能透過這樣的活動逐步拉抬大眾對於藝術的欣賞或重視,將有助於形成更為全面、更有持續力的藝術支持,「這對我們(藝術家)而言是一個機會。」
整個粉樂町就是一場非零和遊戲,藝術家、富邦藝術基金會與台北東區店家之間有機的合作關係,踰越了輸與贏的框囿,闢造了一種多元可能的格局。
Dear Freda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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